①作于淳熙十一年（1184），時稼軒正罷居帶湖。甲辰歲：即淳熙十一年。壽：用作動詞，祝壽。韓南澗尚書：見前《水調(diào)歌頭》（“今日復(fù)何日”）注①。雖為壽詞，但南澗原唱與稼軒和韻均落落不凡。劈首一問，震聾發(fā)聵。繼之深深一嘆，語極沉痛?！耙母χT人”，借古諷今，著力一刺。結(jié)以“平戎萬里”，豪情四溢，壯采照人。下片稱頌，許或溢美，但相期“整頓乾坤”，全然脫落壽詞故常。通篇主旨在上下兩結(jié)，慷慨激昂，豪邁奔放。

②渡江天馬南來：西晉淪亡，晉元帝司馬睿偕四王南渡，在建康建立東晉王朝。時童謠云：“五馬浮渡江，一馬化為龍?！保ā稌x書·元帝紀(jì)》）因晉帝姓司馬，故有此稱。這里借指宋室南渡。經(jīng)綸：本意為整理亂絲，此借喻治國。

③“長安”三句：中原父老日盼王師，但南宋朝廷偏安如故。長安父老：《晉書·桓溫傳》說桓溫率軍北伐，路經(jīng)長安附近，當(dāng)?shù)馗咐蠑y酒相勞，感泣曰：“不圖今日復(fù)見官軍！”此指金人統(tǒng)治下的中原人民。新亭風(fēng)景：《世說新語·言語篇》載，東晉初年，南渡的士大夫們常聚會新亭，觸景生情，無限感慨。周顗說：“風(fēng)景不殊，正自有山河之異！”眾皆相對流淚，惟丞相王導(dǎo)說：“當(dāng)共戮力王室，克復(fù)神州，何至作楚囚相對。”新亭：三國時吳國所建，在今江蘇南京市南。

④“夷甫”三句：指責(zé)當(dāng)權(quán)者空談?wù)`國。夷甫：西晉王衍字夷甫，官居宰相，崇尚清談，不理國政，導(dǎo)致西晉覆滅。王衍兵敗臨死前說：“向若不祖尚浮虛，戮力以匡天下，猶可不至今日。”（《晉書·王衍傳》）神州沉陸：中原淪陷。桓溫北伐，踏上北方土地后，曾感慨地說：“遂使神州陸沉，百年丘墟，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(zé)！”（見《晉書·桓溫傳》）幾曾：何曾。

⑤“算平戎”四句：抗金復(fù)國的大業(yè)，正有待于我輩來完成。算：算將起來，承上文，有議論的意思。平戎萬里：指驅(qū)逐金人，恢復(fù)故土。真儒：此指真正的愛國志士。公：指韓元吉。

⑥“況有”兩句：以光榮家世稱頌和激勉友人。文章山斗：言友人才名卓著如韓愈?！缎绿茣ろn愈傳》說：“學(xué)者仰之如泰山、北斗。”而黃昇《花庵詞選》則稱韓元吉“政事文章為一代冠冕”。桐陰：韓家為北宋時的望族，在汴京的府門前廣種桐樹，世稱“桐木世家”。

⑦“當(dāng)年”三句：言韓從政以來，風(fēng)云際會，大顯身手。墮地：嬰兒落地，指出生。風(fēng)云奔走：指韓為國事操勞，身手非凡。

⑧“綠野”三句：言友人以宰相治國之才隱退家園。綠野風(fēng)煙：綠野堂前風(fēng)光美好。綠野：指唐相裴度之綠野堂。參見上篇注②。平泉草木：唐相李德裕曾于洛陽城外筑“平泉莊”別墅，廣搜奇花異草（見《劇談錄》）。東山歌酒：東晉名相謝安曾隱居?xùn)|山（今浙江上虞縣西南）。馀參閱前《念奴嬌》（“我來吊古”）注⑤。

⑨“待他年”三句：待完成復(fù)國大業(yè)后，再為先生祝壽。杜甫《洗兵馬》：“二三豪俊為時出，整頓乾坤濟時了?！毙良谲帯肚餁q》詞壽史正志：“從容帷幄去，整頓乾坤了。”

附：韓元吉壽稼軒原唱，見《南澗詩馀》。（按：據(jù)稼軒次年《水龍吟》壽南澗詞題序，知兩人生日相去僅一日。）

水龍吟

壽辛侍郎①

南風(fēng)五月江波，使君莫袖平戎手。燕然未勒，渡瀘聲在，宸衷懷舊。臥占湖山，樓橫百尺，詩成千首。正菖蒲葉老，芙渠香嫩，高門瑞，人知否？涼夜光躔牛斗，夢初回，長庚如晝。明年看取，纛旗南下，六騾西走。功畫凌煙，萬釘寶帶，百壺清酒。便留下、剩馥蟠桃分我，作歸來壽。

【注釋】

①開禧三年（1207），稼軒六十八歲時，始有兵部侍郎的詔命。稼軒力辭未免，即于是年九月卒，而其時南澗謝世已二十年。知“侍郎”之稱，當(dāng)系后人追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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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孝宗淳熙八年（1181 年）辛棄疾被彈劾，退隱于上饒之帶湖，曾任吏部尚書的韓元吉（字無咎，號南澗 ），致仕后亦僑寓此地。由于他們都有抗金雪恥的雄心壯志，所以過從甚密 。這時距宋金“ 隆興和議”的簽訂已整整二十年，南宋朝廷文恬武嬉，并不關(guān)心國事。又三年，歲次甲辰（1184 年）正逢韓元吉六十七歲壽辰，辛棄疾填了上錄一詞申祝。

一起兩句，劈空而下，筆力萬鈞。作者蔑視南渡以來的當(dāng)政者，“幾人”云云，真有杜詩“ 一洗萬古凡馬空”的氣概。說朝士無才，宋則隱然以有才者推崇韓元吉 ，并以此自許 ，亦即“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”之意。按辛棄疾曾作《美芹十論》、《九議》向皇帝、宰相獻(xiàn)策；韓元吉亦有《論淮甸札子》、《十月末乞備御白札子 》向朝廷進(jìn)言。故論治世，經(jīng)綸之才，韓、辛兩人都當(dāng)之無愧。另外此處也有感，當(dāng)政者無才無德不知任用有才之士，承接六句，分為二層：一則借往昔舊京父老颙望王師之情，和東晉士大夫痛灑新亭之淚，慨嘆今日偏安之局仍未改觀；中原山河仍未收復(fù)；二則引用桓溫登平乘樓眺望之言，指責(zé)中原淪胥，為朝臣誤國結(jié)果。由于這六句都針對當(dāng)時世事而發(fā)的，故情緒轉(zhuǎn)為低沉，筆調(diào)也隨之挫落。歇拍四句，謂御敵靖邊，建功揚名，才是吾輩儒者應(yīng)盡的職責(zé)。這是抒露自己的豪情壯志，并勖勉韓氏，故筆鋒重新振起。下片都是向著韓元吉說的。過片三句，他把韓元吉比作韓愈，是當(dāng)代文壇上的泰山北斗。詩文詞中慣用同的古人比今人。按韓元吉有《南澗甲乙稿》傳世，黃昇稱他“政事文學(xué)為一代冠冕 ”（見《花庵詞選》）。因此，將韓愈比擬元吉，不為太過。接三句，謂韓氏呱呱墮地，已自不凡，風(fēng)云際會 ，更露頭角。

上述五句都屬頌揚之詞，故意氣仍然風(fēng)發(fā)，筆調(diào)仍然軒朗。再下三句，把韓氏比做裴度 、李德裕和謝安。這三位都是前代的賢相。韓氏先世曾任顯職，韓元吉的勛業(yè)和位望雖不能與他們相提并論，但同是政治舞臺上失意而退歸林下的境遇，彼此是相仿佛的 。“悵望千秋一灑淚，蕭條異代不同時”（杜甫《詠懷古跡》其二 ），為此，筆調(diào)再次挫落。最后三句，用瑰辭壯語激勵韓氏投袂而起，完成恢復(fù)中原的夙愿。上下片之結(jié)尾，筆力氣勢，銖兩悉稱，立意遣辭，前后照應(yīng)甚密。 這是一闋別開生面與眾不同的壽詞。一般壽詞多祝賀語，所謂善頌善禱。此詞一反故常，除下片略有些頌禱味道外，其他都是借題發(fā)揮，因憂傷國事而抒發(fā)憤慨。最使作者憤慨不平的，乃是在朝者無才無志，而在野的有膽識 、有志節(jié)之士 ，卻無權(quán)無位。由于在朝者無才無志，對國事漠不關(guān)心，釀成神州陸沉之禍，辜負(fù)中原父老喁喁之望，更引得渡江士人新亭之淚，國勢頹衰至此，秉政者難辭其咎。以上是上片的要領(lǐng)，也是全闋的主旨。

下片另立機杼，從抒露對國事的憤慨，轉(zhuǎn)而稱頌韓元吉。這與上片形成上片的有機組合。因為對韓氏的稱頌，一方面因畢竟是祝壽詞不可能一句稱頌的話沒有，另一方面也是說 ，在朝當(dāng)政者沒有治國之才，而像韓元吉一樣真正有才之士卻被排擠在外，這更是令人不平的。假如像韓元吉一樣的人，在朝秉政，得行其志，國事尚有可為，匡復(fù)之機，仍然有望?？墒乾F(xiàn)今呢？韓氏和自己都象歷史上三位賢相一般投閑置散，嘯傲煙霞，寄情林莽，雖尤有報國之心，但對國家大事竟無置喙的余地，于此，作者憤慨之情可以想見。最難得的是，作者于憤慨之余，對國事仍未失去信念，于是發(fā)出“待他年，整頓乾坤事了，為先生壽”的預(yù)言，換言之，即國恥未雪，無以稱壽，這與霍去病”匈奴未滅，無以家為 ”，堪稱異代同調(diào)，又與上片“ 算平戎萬里，功名本是，真儒事，公知否”，緊密契合。這也正是本祝壽詞不同一般的原因。

本詞除運筆布局，峰巒起伏，頗具匠心外，引用史乘，比擬古今，也揮灑自如。如上片連用“五馬渡江”、“長安父老”、“新亭風(fēng)景”、“神州陸沉”四則東晉典故比擬南宋之事，貼切無倫，由于在中國歷史上，受少數(shù)民族侵凌而南渡偏安的只有東晉和南宋兩個朝代，故國情世局多有相似之處。下片以東晉謝安、唐代裴度、李德裕，韓元吉，不但因為韓氏當(dāng)時的處境，與謝、裴、李三人的某一時期相似，而且還涵蘊著更深一層意思：謝安淝水大破苻堅軍，裴度平淮西吳元濟之亂，李德裕平澤潞劉稹之亂，這三位古人，都建立了不世之功勛。而韓元吉呢？雖曾風(fēng)云奔走，但仍不得重用。則滿腹才華未及施展便致仕家居，故作者為之惋惜。以此下接激勵韓氏的“待整頓”三句，便很自然而不突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