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方輿勝覽》：萬丈潭，在同谷縣東南七里，俗傳有龍自潭飛出。夢(mèng)弼曰：同谷有鳳凰潭，一名萬丈潭，蓋兩山危立，其下泓澄萬丈。《杜臆》：同谷有龍峽，峽傍有潭，其深莫測(cè)，曰萬丈潭。

青溪含冥寞①，神物有顯晦②。龍依積水蟠③，窟壓萬丈內(nèi)④。

（領(lǐng)起全局。《杜臆》：青溪與神物，合而成其神異，起語(yǔ)大有力量。龍承神物，窟承青溪。）

①《世說》：謝益壽曰：“青溪之曲，復(fù)何窮盡。”庾信詩(shī)：“冥寞爾游岱。”②《易》：“天生神物。”③《荀子》：“積水成淵，蛟龍生焉。”④潘岳《梅賦》：“懸水萬丈?！?/p>

跼踢步凌垠堮①，側(cè)身下煙靄。前臨洪濤寬②，卻立蒼石大。山危一徑盡，岸絕兩壁對(duì)。削成根虛無③，倒影垂澹濧④。

（下兩條，申言青溪含冥漠。此自山上而及潭中也。曰跼、曰側(cè)、曰前、曰卻、歷盡高下前后矣。一徑，路之狹。兩壁，巖之峭。削成，壁深入。倒影，山下照。）

①《淮南子》：“出于無垠堮之門。”許慎注：“垠堮，端崖也?！雹凇堵尻?yáng)伽藍(lán)記》：洛水《永橋銘》：“前臨少室，卻負(fù)太行?！贝恕扒啊薄皡s”二字所本?！抖乓堋罚呵芭R洪濤，指嘉陵江，蓋同谷之東河南河，俱入龍峽而注于嘉陵江也。東河源出秦州南，南河源出清渠堡南?！逗Ｙx》：“洪濤瀾汗，萬里無際。”③《山海經(jīng)》：太華之山，削成而四方。相如《子虛賦》：“乘虛無?！雹堋稘h·郊祀志》：“登遐倒影?！睍x廬山道人《游石門詩(shī)序》：“流光回照，則眾山倒影。”鄭曰：澹瀩，猶澹沲也。《集韻》作■，水帶沙往來貌?！稄V韻》：“濧，清也，濡也。”【吳注】《天臺(tái)賦序》：“或倒影于重溟。”

黑知灣澴底①，清見光炯碎。孤云到來深②，飛鳥不在外③。高蘿成帷幄④，寒木壘旌篩⑤。遠(yuǎn)川曲通流，嵌竇潛泄瀨。

（此自潭中而及四傍也。黑，言淵底。清，言波面。云鳥，形容潭之深廣。蘿結(jié)若帷，木搖如旆，曲通來水，潛泄去流，此潭外周圍之景?！抖乓堋罚汗略贫洌稳萏撁骺斩?，無底無邊之神妙。胡夏客曰：上句人猶能作，下句造語(yǔ)更奇）。

①《玉篇》：“澴，聚流也。”②陶潛詩(shī)：“孤云獨(dú)無依?！雹廴罴?shī)：“飛鳥鳴相過?！雹荜憴C(jī)詩(shī)：“輕條象云構(gòu)，密葉成翠幄?！雹菘祬f(xié)《終南行》：“楓丹杉碧，壘旌立旆?！?/p>

造幽無人境①，發(fā)興自我輩②。告歸遺恨多，將老斯游最。閉藏修鱗蟄③，出入巨石礙④。何當(dāng)炎天過⑤，快意風(fēng)云會(huì)。

（末嘆游潭之勝，回應(yīng)神物有顯晦?！抖乓堋罚河脑彀l(fā)興，此地靈人杰，遭遇之奇，可一而不可再者，故此游足敵窮途遺恨?！局熳ⅰ糠蕉埾U，未能劈石而出，還思暑天過此，觀其騰躍于風(fēng)云之會(huì)耳。此章，首段四句起，下三段各八句。）

①《天臺(tái)賦》：“卒踐無人之境?！雹凇妒勒f》：范榮期云：“應(yīng)是我輩語(yǔ)?！雹邸痘茨献印罚骸岸f物閉藏?！雹堋端?jīng)注》：“巨石臨危?！毙炝暝?shī)：“石礙波前響?！雹蓊佈又?shī)：“炎天方埃郁。”周珽曰：通篇摩寫山水，極其幽隱奇怪，令人不覺興逸心怡。

楊德周曰：山水間詩(shī)，最忌庸腐答應(yīng)，試看杜公《青陽(yáng)峽》《萬丈潭》《飛仙閣》《龍門閣》諸篇，幽靈危險(xiǎn)，直令氣浮者沉，心淺者深，刻劃之中，元?dú)鉁啘S，窈冥之內(nèi)，光怪迸發(fā)。初學(xué)更宜于此緞煉揣摩，庶能自拔泥滓。

昆山王履曰：昌黎《南山》詩(shī)，二百四句，鋪敘詳，文采贍，議者謂其似《上林》《子虛》賦，才力小者不能到。然竊觀“東西兩際海，巨細(xì)難悉究。西南雄太白，突直莫間簉。藩都酬德運(yùn)，分宅占丁戊。逍遙越坤位，詆訐陷乾竇。昆明大池北，去覿偶晴晝。前尋徑杜墅，坌蔽畢原陋。初從藍(lán)田入，顧盼勞頸脰”等十余句，凡大山皆可當(dāng)，不獨(dú)終南也。況又每有梗韻生意，使文辭牽綴，而義理不得通暢，恐非終南本色耳。文章縱不宜規(guī)規(guī)傳神寫照，亦豈宜泛然駕虛立空。駕虛立空以夸其多，雖多亦奚以為？少陵則不然，其自秦入蜀詩(shī)二十余篇，皆攬實(shí)事實(shí)景以入乎華藻之中，是故高出人表，而不失乎文章之所以然。
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(shī)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