岑參兄弟皆好奇①，攜我遠(yuǎn)來游渼陂②。天地黤慘忽異色③，波濤萬頃堆琉璃④。
（此遙望渼陂，在未開舟時(shí)。【邵注】黤慘，天色昏黑。琉璃，涌波清徹也。）
①繁欽《與魏文帝箋》：“竊惟圣體，兼愛好奇?！雹陉憴C(jī)詩，“友朋自遠(yuǎn)來?！雹弁豸印兜菢琴x》：“天慘慘而無色?！雹芙傇姡骸暗に??！薄妒勒f》：郭林宗曰：“叔度汪汪若萬頃之波?！绷汉?jiǎn)文帝詩：“云開瑪瑙葉，水凈琉璃波。”
琉璃汗漫泛舟入①，事殊興極憂思集②。鼉作鯨吞不復(fù)知③，惡風(fēng)白浪何嗟及④。
（此放舟入陂，陡遇風(fēng)波險(xiǎn)阻也。）
①《淮南子》：“徒倚于汗漫之宇?！睆埡赓x：“布濩汗漫?！薄秶?guó)語》：秦泛舟于河。②王粲詩：“憂思?jí)央y任。”③《說文》：“鼉，水蟲，似蜥蜴而長(zhǎng)大。”《吳都賦》：“長(zhǎng)鯨吞航。”④《西京雜記》：昔人有游東海者，即而風(fēng)惡。何遜詩：“江暗雨欲來，浪白風(fēng)初起?！薄对姟罚骸昂梧导耙印！?/p>
主人錦帆相為開①，舟子喜甚無氛埃②。鳧鷖散亂棹謳發(fā)③，絲管凋嗽空翠來④。
（此泛舟佳景，時(shí)已風(fēng)恬浪靜矣。棹謳齊發(fā)，故鳧鷖驚飛，此倒裝句也。絲管方鳴，值云凈天空，言晴霽景象。）
①陰鏗詩：“平湖錦帆張?！雹凇对姟罚骸罢姓兄圩印！薄冻o》：“氛埃辟而清涼?！雹邸对姟罚骸傍D鷖在涇?！薄对娮ⅰ罚骸懊O曰：鳧鷖水鳥。鷖，鳧屬?！薄渡n頡解詁》：“鷖，鷗也?！??！读凶印罚骸笆俭@駭散亂矣?！焙芜d詩：“中川聞棹謳?！雹堋肚皾h·志》：絲曰弦，竹曰管。鮑照詩：“絲管感暮情?！薄队洝罚骸靶≌咧劣谘嗳福q有啁噍之頃焉?！弊ⅲ骸班菖c瞅同?！标惡笾髟姡骸靶F含空翠?！?/p>
沉竿續(xù)縵深莫測(cè)①，菱葉荷花凈如拭②。宛在中流渤澥清③，下歸無極終南黑④。
（此從水邊泛入中央。澥渤清，言水色空曠。下無極，言山峰倒映。）
①縵，絲弦也，王粲《游海賦》：“其深不測(cè)?！雹诠艠犯恫缮徢罚骸胺褐鄄闪馊~?！薄对姟罚骸摆粲泻扇A。”謝朓詩：“澄江凈如練。”【山谷注】《雜記》：“雍人拭羊?！弊ⅲ骸笆茫瑑粢?。”③《詩》：“宛在水中央。”漢武帝曲：“橫中流兮揚(yáng)素波。”相如《子虛賦》：“俘渤澥。”應(yīng)勁注：“渤澥，海之別枝也。”④謝朓詩：“漢廣流無極?！薄对姟罚骸敖K南何有。”毛萇曰：“終南，周之名山?！薄队轰洝罚簻勞樵闯鼋K南山。
半陂以南純浸山，動(dòng)影裊窕沖融間①。船舷瞑戛云際寺②，水面月出藍(lán)田關(guān)③。
（此從中流移近南岸。裊窕，山影動(dòng)搖。沖融，水波平定。日色將暝，船歷寺前。藍(lán)田月出，光照水中。此記黃昏之景也。）①《海賦》：“沖融滉■?！雹诠薄督x》：“詠采菱以扣舷。”《廣韻》：“舷，船邊也?！敝x靈運(yùn)詩：“瞑還云際宿?！薄堕L(zhǎng)安志》：云際山大定寺，在鄠縣東南六十里?！墩崱罚骸瓣?，鑠也”。此謂船舷經(jīng)過之聲。③《詩》：“月出皎兮。”藍(lán)田關(guān)，在藍(lán)田縣東南六十八里，即秦峣關(guān)也?！队轰洝罚簫i關(guān)，在渼陂東南。
此時(shí)驪龍亦吐珠①，馮夷擊鼓群龍趨②。湘妃漢女出歌舞③，金支翠旗光有無④。
（此寫月下見聞之狀。燈火遙映，如驪龍吐珠。音樂遠(yuǎn)聞，如馮夷擊鼓。晚舟移棹，如群龍爭(zhēng)趨。美人在舟，依稀湘妃漢女。服飾鮮麗，仿佛金支翠旗。張綖謂“月出而樂作，光若神游異境”，是也。）
①《莊子》：“千金之珠，必在九重之淵，驪龍頷下。能得珠者，必遭其睡?！雹凇逗Ｙx》：“冰夷倚浪以傲睨。”注：“冰夷，水仙人也?！惫痹疲骸氨?，馮夷也?！薄冻o》：“令海若，舞馮夷?！薄堵迳褓x》：“馮夷擊鼓，女媧清歌?！薄端焉裼洝罚厚T夷，潼鄉(xiāng)堤旨人，以八月上衷日渡河死，上帝署為河伯。《易》：“見群龍無首?！睆埡狻段骶┵x》：“萬騎龍趨?！雹邸读信畟鳌罚核幢郎n梧，二妃死于江湘之間，俗謂之湘君?！读邢蓚鳌罚亨嵔桓τ螡h江，見二女解佩與之。《洛神賦》：“從南湘之二妃，攜漢濱之游女?！薄逗鬂h·劉盆子傳》：“共擊鼓歌舞?！雹堋肚皾h·志》：《房中歌》：“金支秀華?！弊ⅲ骸皹飞媳婏?，有流翅羽葆，以黃為支，其首敷散，若草木之秀華也。”夏侯湛《禊賦》：“擢翠旗，垂繁纓?！薄蹲犹撡x》：”覽于有無?！?/p>
咫尺但愁雷雨至①，蒼茫不曉神靈意②。少壯幾時(shí)奈老何，向來哀樂何其多③。
（末乃觸景生情，有哀樂無常之感。見雷雨變幻，因知自少至老，俱當(dāng)如是觀，此推開作結(jié)。吳論：哀，頂鯨鼉雷雨等句。樂，頂錦帆絲管等句。此章七段，各四句分截。）
①《左傳》：“天威不違顏咫尺?！薄兑住罚骸袄子曛畡?dòng)滿盈?！雹谏蚣s詩：“出漲海之蒼茫?！薄毒鸥琛罚骸皷|風(fēng)飄兮神靈雨。”③漢武帝《秋風(fēng)辭》：“歡樂極兮哀情多，少壯幾時(shí)奈老何?！薄读凶印罚骸鞍凡荒芤啤！睆埥炘唬汉闷娑?，乃全篇之眼。岑生人奇，渼陂景奇，故詩語亦奇，驪龍四句，設(shè)想更奇。初學(xué)若以實(shí)理泥之，幾于難解，熟讀《楚辭》，方知寓言佳處。
朱鶴齡曰：始而天地變色，風(fēng)浪堪憂，既而開霽放舟，沖融裊窕，終而仙靈冥接，雷雨蒼茫，只一游陂時(shí)，情景迭變已如此。況自少壯至老，哀樂之感，何可勝窮，此孔子所以嘆逝水，莊生所以悲藏舟也。
盧世濃曰：此歌變眩百怪，乍陰乍陽，讀至收卷數(shù)語，肅肅恍恍，蕭蕭悠悠，屈大夫《九歌》耶？漢武皇《秋風(fēng)》耶？
此篇第六段，托假象以寫真景，本于漢《艷歌》，其辭云：“今日樂上樂，相從步云衢。天公出美酒，河伯出鯉魚。青龍前鋪席，白虎持榼壺。南斗工鼓瑟，北斗吹笙竽。姮娥垂明珰，織女奉瑛琚，蒼霞揚(yáng)東謳.清風(fēng)流西歈。垂露成帷幄，奔星扶輪輿?！鄙倭晟w善于摹古矣。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