憶昔避賊初，北走經(jīng)險艱①。夜深彭衙道，月照白水山。

（首記避亂彭衙。）

①北走南走，見《漢書》。古樂府《陌上?！罚骸安灰娞炻冯U艱?！?/p>

盡室久徒步①，逢人多厚顏②。參差谷鳥吟③，不見游子還。癡女饑咬我，啼畏虎狼聞。懷中掩其口④，反側(cè)聲愈嗔⑤。小兒強解事⑥，故索苦李餐⑦。

（此敘攜家遠行，兒女顛連之苦。）

①《左傳》：“盡室以行?！雹凇稌罚骸邦伜裼锈钼?。”③鐘會《孔雀賦》：“華羽參差。”宋之問詩：“谷鳥囀尚澀。”鳥鳴無人，一路荒涼之景。④古詩：“手中掩口啼?！雹荨对姟罚骸拜氜D(zhuǎn)反側(cè)?！雹蕖短茣罚簞⑷受壏Q解事仆射。⑦庾信詩：“苦李無人摘?！薄稌x書》：王戎與群兒戲于道側(cè)，見李樹多實，等輩竟趨之，戎獨不往。或問其故，戎曰：“樹在道邊而多子，必苦李也?！比≈湃?。

一旬半雷雨①，泥濘相攀牽②。既無御雨備，徑滑衣又寒。有時經(jīng)契闊③，竟日數(shù)里間。野果充猴糧④，卑枝成屋椽。早行石上水，暮宿天邊煙⑤。

（此敘雨后行蹇，困頓流離之狀。）

①徐干詩：“所經(jīng)未一旬?！薄兑住罚骸袄子曛畡樱瑵M盈?！雹谲鳚姡骸罢l肯相攀牽。”③經(jīng)契闊，謂連朝勤苦，詳見六卷。④左思詩：“秋菊兼餱糧?！雹菟沃畣栐姡骸澳和度霟熕??！薄抖乓堋罚骸澳核尢爝厽煛?。逃難之人，望煙而宿，莫定其居也。

小留同家洼，欲出蘆子關(guān)。故人有孫宰①，高義薄曾云②。延客已曛黑③，張燈啟重門④。暖湯濯我足⑤，剪紙招我魂⑥。

（此記孫宰晉接之情。據(jù)詩意，孫宰當在同家洼，遇孫之后，因寄妻子于鄜州，遂欲從蘆子關(guān)以達靈武?！局熳ⅰ苦~州在白水縣北，延州在鄜州西北，蘆關(guān)又在延州北。時公欲北詣靈武，故道出蘆關(guān)也。）

①【遠注】黃希以孫宰為三宰?；蛟蝗嗣病Ｍ嬖娨?，人名為近。②沈約詩：“高義薄云天?！北?，迫也。王粲詩：“哀鳴入層云?！雹壑x靈運詩：“朝游窮曛黑?！雹堋稘h書·外戚傳》：“張燈燭，設(shè)幃帳?！薄兑住罚骸爸亻T擊析?！雹莨鸥瑁骸翱梢藻易??！雹迚翦鲈唬杭艏堊鲾?，以招其魂，不必果有此事，只是多方安慰耳?！俄n詩外傳》：三月上巳，于溱、洧兩水之上，執(zhí)蘭招魂續(xù)魄，祓除不祥。

從此出妻孥，相視涕蘭干①。眾雛爛熳睡②，喚起沾盤飧③。誓將與夫子④，永結(jié)為弟昆。遂空所坐堂，安居奉我歡。

（備志孫宰周恤之誼。出妻孥，出見宰也。眾雛，指兒女。爛熳，熟睡貌?！抖乓堋罚骸笆膶⑴c夫子，永結(jié)為弟昆”，乃代述孫宰語，所謂露心肝于艱難之際者。必如此說，下面文氣方順。舊解俱云夫子指孫宰，誤矣。）

①息夫躬《絕命詞》：“涕泗流兮萑蘭。”瓚曰：“萑蘭，涕泗闌干也?！薄就蹁ㄗⅰ筷@干，淚墮眾多貌?！沮w注】《談藪》：王元景使劉孝綽送之，泣下闌干。②《鸚鵡賦》：“憫眾雛之無知?！薄肚f子》：“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?！鄙旰庠唬籂€漫二字，寫稚子睡態(tài)入神。③《左傳》：“盤飧加壁?！弊ⅲ骸扳?，水澆飯也?！雹芴諠撛姡骸笆膶⒉粡?fù)疑?！?/p>

誰肯艱難際，豁達露心肝①。別來歲月周，胡羯仍構(gòu)患②。何當有翅翎，飛去墮爾前。

（末結(jié)別后追思之意?！抖乓堋罚汗顚O宰肝隔，時往來于中，故追寫逃難之苦愈真，則感勒周旋之德愈重。此章四句起，六句結(jié)。前二段各十句，后二段各八句。）

①潘岳《西征賦》：“高祖之興也，聰明神武，豁達大度?！蓖豸釉姡骸班叭粋母??！雹凇读簳罚汉尉慈菰唬骸拔鲿x祖尚玄虛，使中原淪于胡羯。”王粲詩：“豺虎方構(gòu)患?！秉S希曰：仍構(gòu)患，謂史思明等，引兵共十萬，寇太原，安慶緒使尹子奇及同羅夷兵十萬，趨睢陽。此詩用韻，參錯不一，經(jīng)朱注考訂，知各本古韻也。至于分析段落，諸家頗混，今鉤清眉目，庶朗然易見耳。

蕭山毛奇齡《韻學指要》曰：古韻無明注，惟宋吳棫、鄭庠、各有古韻通轉(zhuǎn)注本，惜當時但行棫說，而不行庫說，致韻學大晦。考鄭氏《古音辯》分古韻六部，東、冬、江、陽、庚、青、蒸七韻，皆協(xié)陽音。支、微、齊、佳灰五韻，皆協(xié)支音。真、文、元、寒、刪、先六韻，皆協(xié)先音。魚、虞、歌、麻四韻，皆協(xié)虞音。蕭、肴、豪、尤四韻，皆協(xié)尤音。侵、覃、鹽、咸四韻，皆協(xié)覃音。其書出吳氏《韻補》后，按之古音，已得十之九。所略不足者，魚、虞、歌、麻、與蕭、肴、豪、尤，尚分兩部耳。按毛氏此書，實足破沈韻之拘隘，閱少陵《彭衙行》合六韻于一篇，唐人尚知古韻也。
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