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潼關(guān)破①，妻于隔絕久②。今夏草木長③，脫身得西走。麻鞋見天子④，衣袖見兩肘⑤。進(jìn)行慜生還，親故傷老丑⑥。涕淚受拾遺⑦，流離主恩厚⑧。柴門雖得去⑨，未忍即開口⑩。

（此受職行在，而回念室家也。《杜臆》：草木叢長，故可潛身西走，揮涕受官，以流離而感主恩也，故不忍開口言歸。）

①杜氏《通典》：潼關(guān)，本名沖關(guān)，言河流所沖也。②《洛陽伽藍(lán)記》：土風(fēng)隔絕。③陶潛詩：“孟夏草木長?！雹芡躅！吨溯炞印罚合纳桃圆轂閷?。左氏曰：扉，屨也。至周以麻為，謂之麻鞋，貴賤通著?！额伿霞矣?xùn)》：“麻鞋一屋?！雹荨肚f子》：原憲捉襟而肘見。⑥魏文帝《與吳質(zhì)書》：“親故多離?！比罴姡骸跋δ撼衫铣??！雹卟嚏扼涨罚骸疤闇I交垂。”《通典》：武后置左右拾遺二人，掌拱奉諷諫。公本傳：至德二年，亡走鳳翔，謁上，拜左拾遺。【錢箋】甫拜拾遺。在至德二載五月十六日，命中書侍郎張鎬赍符告諭。今湖廣岳州平江縣裔孫杜富家，尚藏此敕。敕用黃紙，高廣皆可四尺，字大二寸許，年月有御寶，寶方五寸許。⑧《詩》：“流離之子?！蓖醢吨v德論》：“主恩滿溢?！雹崽諠撛姡骸伴L吟掩柴門?！雹狻赌鲜贰罚亨嵶茐?mèng)與皇侃遇于途，侃謂曰：“鄭郎開口?！?/p>

寄書問三川①，不知家在否？比聞同罹禍，殺戮到雞狗②。山中漏茅屋③，誰復(fù)依戶牖④。摧頹蒼松根⑤，地冷骨未朽⑥。幾人全性命⑦，盡室豈相偶⑧。.岑猛虎場⑨，郁結(jié)回我首⑩。

（此寄書至家，恐其遭亂難保也?！局熳ⅰ俊锻ㄨb》：祿山初反，自京畿、廊坊至于岐隴皆附之。時(shí)所在寇奪，故以家之罹禍為憂。破屋誰依，室無人矣。摧頹骨冷，死者久矣。居民稀少，故猛虎縱橫。）

①魏文帝詩：“寄書浮云往不還?！迸f注：“三川在鄜州南，公之家寓焉?！雹凇痘茨献印罚骸百x斂無度，殺戮不止?！薄稘h·獻(xiàn)帝紀(jì)》：董卓悉燒長安宮廟、官府，，二百里內(nèi)室屋蕩盡，無復(fù)雞犬。③庾信《小園賦》：“穿漏茅茨?！?.④鮑照詩：“開軒當(dāng)戶牖。”⑤曹植詩：“何意念摧頹?！雹藿汀度ス枢l(xiāng)賦》：“寧歸骨干松柏?！雹摺冻鰩煴怼罚骸捌埲悦趤y世?！雹唷蹲髠鳌罚骸氨M室以行?！雹彡懾试姡骸?岑郁上干?！雹狻冻o》：“獨(dú)郁結(jié)其誰語。”

自寄一封書①，今已十月后②。反畏消息來，寸心亦何有③。漢運(yùn)初中興，生平老耽酒④。沉思?xì)g會(huì)處⑤，恐作窮獨(dú)叟。

（末傷家信杳然，又恐存亡莫必也。書斷則疑，書來則畏，正恐家室盡亡，將來歡會(huì)之處，反成窮獨(dú)之人耳。此章前二段各十二句，末段八句收。）

①《越世家》：陶朱公為一封書，遺故所善莊生。②趙次公曰：十月，謂自去年寄書已經(jīng)十月，非指孟冬之十月。公往問家室，在閏八月初吉，此詩尚在閏月之前。③謝靈運(yùn)詩：“寸心若不亮?！雹堋稌x書》：阮咸耽酒浮虛。⑤曹植詩：“歡會(huì)難再遇?！鄙旰庠唬骸奥樾娞熳樱鲁趼秲芍狻?，一時(shí)君臣草草，狼籍在目?！胺次废?，寸心亦何有”，非身經(jīng)喪亂，不知此語之真。此等詩，無一語空閑，只平平說去，有聲有淚，真三百篇嫡派，人疑杜古鋪敘太實(shí)，不知其淋漓慷慨耳。
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